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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

約翰威廉姆斯的《原力覺醒》和《星球大戰》的延續——洛杉磯時報採訪錄(完整版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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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為1977年的首部太空冒險電影《星球大戰》配樂以來,約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已經遠遠超出了電影本身的範疇。不論是否正確,但《星球大戰》不僅排在他的成就榜第一位,同時也使他成為歷史上唯一一位家喻戶曉的電影作曲家。流行文化既出現在《星球大戰》之前,也存在於現今,但威廉姆斯宏大浪漫的音樂依然在流行文化歷史上畫上了濃重的一筆(也可以說推動了流行文化)。威廉姆斯動聽的系列主題曲也隨着電影的文化滲透而深入到了數百萬計的聽眾耳朵,他無與倫比的作曲天才結合驚人的電影系列主題曲,成為了自越戰以來的美國文化代表。

  隨意從每一個軍樂隊的曲子和Bill Murray《周六夜現場》的老歌中抽出一段,你會發現都有着概念性的寫作智慧和永恆的旋律構思。威廉姆斯在《星球大戰》系列配樂中定義和完善了“主導動機”創作手法,出色的為影片中幾十個角色、人物關係和地點創作了難忘的主題。他同時也寫過大量動人的音樂會作品、諧謔曲和獨立事件的背景配樂。

  如今來看,七部影片的時間跨度長達38年,威廉姆斯創作了如同瓦格納作品一樣龐大的太空歌劇。這部歌劇從最細微處到廣闊的銀河系,穿越戰爭年代和和平時期,現在又繼續奔向未知的未來。威廉姆斯為《星球大戰》所創造的是獨一無二的,他對那些有抱負的作曲家和音樂家、年輕的觀眾、甚至是新古典主義電影配樂和交響樂團的影響力是無法量化的。

  洛杉磯時報這次非常榮幸能夠與在世的世界最偉大作曲家威廉姆斯談論他的《星球大戰:原力覺醒》,並將內容分享給大眾。但雜誌版本因排版原因並未完全收錄,而以下為訪談的完整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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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姆斯說,首先是他的老朋友製片人凱瑟琳·肯尼迪問他是否願意和導演J.J.艾伯拉姆斯共進晚餐。

  “與J.J.一起交流非常有趣。他談到如何成為《大白鯊》的鐵杆粉絲,甚至因為對音樂的喜愛,還在8歲的時候專門做了一張小海報,以及問我如何看待即將開拍的第七部星球大戰。於是我想,好吧,這非常有趣,我沒有理由不參與進來。我總是很喜歡做這個,我也非常期待看到他會如何處理新片。”

威廉姆斯說他非常高興編劇Lawrence Kasdan也回歸了,這就更加沒有理由不參與到這個項目來。(“我不能說完全沒有猶豫。但我認為做這個將會很有趣。”)他特別提到以前的星球大戰配樂錄製工作都是與倫敦交響樂團合作的,但他告訴艾伯拉姆斯這次他不想再去倫敦了。當了解到完全可以在洛杉磯錄製時,威廉姆斯非常高興。

“首先,這裡的樂團也非常優秀。我與倫敦交響樂團的合作方式也延續過來了,它是一個極棒的樂團。”

…但這次錄製工作的時間安排從6月就開始了,一直延續到10月。如果是在倫敦,將會有那麼點“麻煩”。

  “可以說與樂團的合作非常激動人心。我大部分時間是獨自一人在室內的鋼琴前寫作,音樂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或是用鉛筆寫在紙上,然後最終由大型管弦樂團賦予其生命力,這個過程充滿了樂趣。”

  “J.J.很喜歡聽樂團演奏音樂,一坐就是連續幾個小時。和我一樣,聽到的音樂越來越豐富,感受的樂趣也越來越多。”

  “與J.J.共事非常鼓舞人心。就我所看到的,我認為他一直在參考並儘力與之前喬治·盧卡斯無與倫比的想法關聯起來。(尤達大師、黑武士達斯·維達……所有這些創意幾乎等同於狄更斯的作品)。同時,與J.J.合作讓我感到了重生,再次充滿了能量、活力和新鮮感,而且在盧卡斯之前的基礎上又有了新的東西,每個人都可以體會到J.J.散發的能量。他不僅是個年輕人,同時也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快速的傳播着他的想法和行動。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更重要的是如此年輕的人就取得了如此的成就,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我們需要這個行業中湧現出更多這樣的人。和他一起工作很新鮮、很有趣。同時他對我也有很大的幫助。他總會提出一些很好的建議,包括戲劇感、節奏、細節等等。因此,對於這樣一個巨大的項目,他帶給了我新鮮感和無窮的活力。”

  “音樂中有幾處引用了老的配樂橋段,我們覺得這是必須的。我們採用了早先的原力主題和一些角色比如盧克天行者的主題等等。但我們也覺得應該從原先的6部曲中擴展出一些新的素材。所以在影片102分鐘的音樂中,我們大概採用了7分鐘以前的音樂片段。相當於這次有超過90%都是新的樂曲。我的任務和挑戰在於,新配樂不能突兀,並與以前有所關聯,讓影迷覺得是一個整體,但同時又是新鮮和原創的。”

是什麼讓音樂給人感覺就是“星球大戰”?

  “這不是技術上的問題,而是很自然的升降曲調,類似的風格和旋律,以及相似的管弦樂編排等等。”

  “這個工作非常令人興奮和有價值。真的真的一直充滿了樂趣。我不認為有其他作曲家有類似的經歷……我只是非常幸運,並不是自誇——能夠有機會為一個系列創作電影音樂,不斷的融合、不斷的創新,添加新的素材,再讓其成為一個整體。在這種情況下,由一個作曲家為一個項目創作出了超過15個小時的音樂。就我所知,這是一個獨一無二的機會,我一直都很喜歡做這個事情。這就好比寫了一部歌劇,然後在40年間基於同樣的素材和故事再寫作了超過6部作品。但我發現有時又感覺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像騎自行車,你一旦學會就不會忘記——你回到星球大戰的項目上來,不用30秒鐘,就又融入其中了。我從來沒有覺得有分離或是疏遠感。我們有這個基礎,我們只是嘗試改進和對其進行擴展。不過這也是一個獨特的挑戰,一次獨特的經歷。”

83歲的約翰威廉姆斯在處理星球大戰電影上和45歲時有什麼不同?

  “也許不同的地方在於我每天的工作時間。45歲時,我每天可能專註於工作12個小時,而現在我每天只在這上面花6個小時,然後再轉到其他項目上。但除此之外,我依然在使用鋼琴,使用紙和筆。它們對我來說仍然是最可靠的工具。我不使用電腦,因為在我學習音樂的時候它還沒有出現。幸運的是我一直都太忙,沒有時間去學習這些新的工具並改變我的創作手法。我實際的工作還是和以前一樣。”

  “年齡上的變化對我來說影響很小。對於我們所有人來說,健康的身體保證了工作的延續性。我覺得80歲甚至90歲都還可以工作是一件很棒的事情。百老匯的著名導演George Abbott在98歲高齡時還執導了戲劇。所以我認為我們所有人都不用去關注年齡。繼續工作,繼續做你喜歡的事情,毫無疑問這本身就對健康非常有益。我們這些音樂人非常幸運,能夠在這個領域一直工作下去而不會感到厭倦。音樂並不是你所想的那種工作,‘我想退休了,不做這個事情了’。恰恰相反,著名音樂家拉赫瑪尼諾夫曾經說過一句名言(我也引用了上千次),‘音樂對於人生來說是足夠的,但人的一生對於音樂來說卻是不夠的。’這句話太正確了。因此,我的工作時間肯定有所縮短,但我仍有足夠的時間去做這個工作,我也非常喜歡做音樂。坦率的說,對於我們所有人,選擇去工作並不好,‘工作’也許並不是一個最好的詞彙,為何我們不將它稱為‘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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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我感到鼓舞的是新一代的演員和老演員卡麗·費希爾,哈里森·福特的交互。這些年輕人非常優秀,他們都是出色的演員、鬥士,他們機智和新鮮的對話帶來了年輕和熱情。我立刻愛上了女主角Daisy Ridley,我相信任何人都會喜歡她的。她就是一個冉冉升起的巨星。其次,我非常喜歡片中的對白,它們充滿了光明和智慧,還帶着一絲幽默感,我感到了一種非常美妙的氛圍,這種熱情很容易被感染。”

有關Rey的主題曲: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挑戰,因為這並不是一個有關愛情的主題,它體現的是一個充滿力量的女冒險家,她是一個戰士,需要一個強大而又有思想內涵的主題。她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孩子,但也有女人成熟的一面,因此我希望這首主題曲能夠適合她。在一開始她的首次露面和去島上尋找盧克的橋段特別具有挑戰性,她的主題貫穿了整個管弦樂,基本體現出了這位美麗與力量並存的女冒險家。”

Rey的主題曲和原力主題有所關聯,威廉姆斯在劇終曲中將這2個段落都體現出來了。

  “我將這2個片段合在一起的想法最終體現在了結尾,而在之前都沒有這麼做。”

威廉姆斯用長笛、風琴和鋼琴引出了Rey這個角色,伴隨着遼闊銀河系中的艦隊背景,脆弱的音符和宏大的音樂令人意外的並存。

  “我認為有一些非常微妙的時刻,尤其是開篇Jaaku的戰鬥,我們剛剛看到她半掩的臉龐……其中一個精彩的片段是她從空水壺中喝水,這時有一個很短的長笛配樂。我認為音樂開始應該很小巧,直到她到達飛行器並開始駕駛時再慢慢變大。這樣我們就會聽到一些很精緻的音符,而後慢慢加速。我想這樣的處理會比直接使用宏大的樂曲更能加強影片中的效果。我在鋼琴前為J.J.彈奏了曲子,他也認為這是一個很棒的想法,於是我們說,‘就這麼做吧。’我希望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有關Kylo Ren的主題曲:

  “他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角色,Adam Driver我並不認識,但他的演出精彩絕倫……我從朱麗亞音樂學院院長、我的朋友Joseph Polisi那裡才得知,他實際上是學院的學生。Joseph還略帶緊張的問我,‘Adam在影片中的表現還好嗎?’我說道,‘Joseph,他太棒了,你會為他感到驕傲的,因為他出色的完成了任務。’這個角色的主題有2個部分,其中一個部分是帶着沉思感的輕緩曲調。我不認為它描繪了人物的弱點,只是體現了一種猶豫。而在其他情況下又有着描寫邪惡時通常都會使用的強勁主題,我認為他和黑武士是有關聯的,但同時又有着對立的一面,旋律上是完全不同的。音樂充滿着不詳、危險和黑暗,這不僅符合他的性格發展,也體現了他在熒幕上的表現,他的聲音,無論大小或遠近。”

  “在這部配樂中沒有鼓機或電子樂器,只是純粹的管弦樂隊。這使其在某些方面迥異於如今的世界。我的意思是,我覺得當代電影中的音樂同樣是很棒的,前幾年我聽過一些非管弦樂的配樂,也是非常的優秀,是我所不能做到的。但對我來說,管弦樂隊和電影就如同兄妹。當我們可以有機會為熒幕上的《星球大戰》進行管弦樂配樂,這於我是一個獎勵、一個特權、一個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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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位傳統科班出身的作曲家,威廉姆斯除了為半個世紀以來的電影譜寫配樂外,還創作了很多音樂會作品。每每在他的夏季好萊塢劇場音樂會上看到某些“低級”的動漫迷穿着戲服揮舞着光劍,甚至2014年在洛杉磯愛樂樂團演奏他的音樂時舞台上站着達斯·維達和帝國突擊隊,我總感到一絲沮喪。因此我在想:是否《星球大戰》有時變成了一種負面影響?

  “我其實一直感到很幸運。當我們1977年製作出了第一部影片時,我真的認為這對那個夏季的年輕人來說是一部很棒的電影。但我從沒料到會帶來如此深遠的影響。當我離開它去製作《第三類接觸》時,我以為不會再有其他消息了。我相信任何人都不會料到《星球大戰》在全世界範圍上取得的直至今日的成功。當這一切慢慢發生時,音樂越來越多的採用了管弦樂,而且不僅僅只是出現在‘高雅’音樂會上,而是在更多的‘流行音樂會’領域。(我一直都不太喜歡這種稱法)”

  “我只能說,我非常感激人們已經接受了這種音樂類型,它將管弦樂帶給了更多的年輕人。我的意思是,我並沒有偏見,或者說我從不對‘高雅藝術’和‘低級藝術’作區分。倫納德·伯恩斯坦總是喜歡說:‘有好也有壞。’音樂既可以是甲殼蟲樂隊,也可以是Béla Bartók。音樂是屬於所有人的,它就像一條河流,每個人都可以在裡面暢遊。因此我只能說我從未對此有過疑慮。我想如果我是貝多芬,你可能會將我限制在某個最適合我的藝術領域。但即使是你可能會將其定義為高雅藝術的勃拉姆斯,也會對‘流行藝術’的約翰·施特勞斯大加讚賞。我不是站在象牙塔的頂端,很多時候,我只專註於自身的工作。創作音樂會作品或是電影配樂,對我來說都是一樣。我只是把我力所能及的盡量做到最好,其他人自會評判這些作品的好壞。人們喜歡聽,我就滿足了。每當我聽自己的作品時,我會想:‘我希望能夠做得更好,下次一定要更加努力。’這就是我的個性,就是音樂對我的吸引力。”

  “只有時間才能告訴我們所做的任何事情的真正價值。伴隨我們生活的事物總是來了又去。如果有任何永久的東西,那就是對人們某種程度上的需求所做的貢獻。這是我們所有人都應該做的事情……不是工作而是貢獻。”

感謝Michael Gorfaine,洛杉磯時報,當然還有約翰威廉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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